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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上任(上)| 初到南斯拉夫

潘占林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潘占林 1992年,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吉尔吉斯斯坦大使;1994年,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乌克兰大使;1997年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南斯拉夫联邦大使,在任南斯拉夫大使期间,亲历北约炸馆事件和南斯拉夫大风暴;先后三次在中国驻苏联使馆工作,经历了“八一九”事件和苏联巨变;曾在外交部苏欧司工作,任苏联处处长和参赞,见证了中苏关系的历史性转折;曾任以色列等国大使。



1998年5月28日,我取道奥地利、匈牙利乘车赴南斯拉夫,就任中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大使。

提起南斯拉夫,还得从南联邦说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南斯拉夫人民解放了自己的祖国,于1945年11月宣布成立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1963年,改国名为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面积25万余平方公里,由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马其顿、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简称波黑)及黑山六个共和国组成,人口约2350万,是20多个民族组成的大家庭。

约瑟普·布罗兹·铁托

(图片来自网络)

记得南联邦总统铁托在世时,曾宣称南斯拉夫民族问题已经解决。实际上,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由于他有崇高的威望,有相当的凝聚力,各民族尚能和睦相处,但民族矛盾的暗流已在平静的表面下激荡。在铁托晚年,民族联合的大堤已出现“管漏”,这也为后来的裂变埋下伏笔。

南斯拉夫地处巴尔干腹地,欧亚非三大洲的交汇处,是东西南北欧洲的交通枢纽,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大国角逐的重要场所。从15世纪起,南斯拉夫被奥斯曼帝国和奥匈帝国统治了500多年,南斯拉夫人民没有停止过反抗和斗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在这里点燃,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这里成了欧洲的主战场之一。冷战时期,这里又成了东西方争夺的重要阵地。冷战后的第一场战争——科索沃战争又在这里爆发。无怪乎有人说,谁控制了巴尔干,谁就控制了欧洲。南斯拉夫人也自怨自艾地说:“怪只怪我们的祖先把房子修在了十字路口。”

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各共和国国旗国徽

(图片来自网络)

物换星移,世事沧桑。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联、东欧剧变,南斯拉夫也分疆裂土,变成五个国家。1991~1992年,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波黑)、马其顿四个共和国相继宣布独立。塞尔维亚和黑山两个共和国联合组成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简称南联盟),面积十多万平方公里,人口一千多万。2003年,南斯拉夫议会通过新宪法,改国名为“塞尔维亚和黑山”(简称塞黑)。昔日作为不结盟国家的旗帜,在东欧和南欧举足轻重的南斯拉夫,以及当年威名显赫的领导人,而今都成为历史。

苏联、东欧发生巨变时,我正在驻苏联使馆工作,目睹了苏联的解体以及裂变为15个独立国家的进程。南斯拉夫的裂变同苏联解体惊人地相似。当时除塞尔维亚和黑山外,其他共和国主张南斯拉夫变成松散的联邦,各共和国成为主权国家。而塞尔维亚共和国主张维护南斯拉夫的统一,反对邦联化,实际上想重建以塞尔维亚为核心的高度集权国家,结果适得其反,塞尔维亚的主张及其采取的一系列行动加剧了其他共和国的分离倾向,为这些共和国的独立起了催化作用。

踏进南斯拉夫国界,映入眼帘的是典型的欧洲田园风景画。5月的骄阳照耀着广袤的田野,一片片麦田似海浪碧波荡漾。农户和庄园疏疏落落地散落在田间。远处群山起伏,层峦叠翠,蓝蓝的天空不时有鸟儿飞过,百灵鸣啭,仿佛呢喃着田园小调,这里被称作欧洲的“伊甸园”,它是如此宁谧、安详。

南斯拉夫朋友告诉我,这里一年的农产品够南斯拉夫居民三年的消费,还有不少粮食、蔬菜、水果出口西欧诸国。南斯拉夫75%的土地是山地和高原,多分布在南部地区。后来我有机会到黑山共和国,那里真是“地无三尺平”。山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嶙峋怪石,草木不生,又不能做石材使用。据当地居民传说,上帝倒垃圾,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结果就倾倒在黑山这块地方,所以黑山到处是上帝的“黑垃圾”,这恐怕就是黑山的来历。黑山临海的一面风光秀丽,景观奇特,是南斯拉夫的旅游胜地。

1920年的诺维萨德

(图片来自网络)

车驶进塞尔维亚北部城市诺维萨德,这是伏伊伏丁那省的首府,小城多是巴罗克式的建筑,空灵而又整洁,岁月的风尘没有抹去她美丽的容颜,她显得古老而又年轻。车过多瑙河大桥,对岸一座高高耸立的钟楼格外引人注目。那钟和我们常见的钟不同,它的大针是时针,而小针是分针,我感到疑惑。同行的人告诉我,在古代,人们一般没有随身的钟表,远在多瑙河上捕鱼和两岸农田里劳作的人们要想知道时间,只要抬头望望钟楼上的表,能看清大针指的钟点就够了。我想,钟楼的设计者不但匠心独运,而且心里还装着老百姓呢。

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终于到了贝尔格莱德。驶进贝市城区,路两旁各有一个钥匙形建筑,象征城市的大门,对东来西往的客人表示欢迎。我曾于1983年到贝尔格莱德出差,15年后我来这里常驻,感到格外亲切,同15年前相比,贝市虽然英姿潇洒,狂放飘逸,但依稀看出岁月的抹痕,略显苍老、疲惫。近十年的封锁、制裁,使南联盟经济凋敝,人民生活每况愈下。铁托执政四十多年,为南斯拉夫国家独立、民族团结、经济发展作出卓越贡献。

南联盟科鲁谢瓦茨市一角

到20世纪80年代,南联邦成为一个繁荣。富足和安定的国家,人均国民收入已达3000美元,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那时南联邦模仿西欧福利国家的做法,南斯拉夫人只要一出生,就由国家包起,从育婴、上学、工作、度假直到退休。南斯拉夫家家有存款,不少人有外汇存款,人均住宅面积15平方米以上。每到夏季,人们纷纷出国旅游,或到滨海度假。可以说,那时是其历史上少有的“黄金时代”,是令苏联及东欧国家十分羡慕的“伊甸园”。而今,十年战争,十年制裁,使人均国民收入已降到1000美元。城市一些建筑年久失修,衰微破败的景象开始显露。

6月8日,是我向南斯拉夫总统递交国书的日子。此前,6月2日,我向南斯拉夫外交部副部长布拉伊奇递交了国书和颂词副本。同时,我还完成了另一件使命,转交了朱镕基总理致南斯拉夫总理布拉托维奇的贺电。布拉托维奇是于5月22日就任南联盟总理的。

递交国书,对于使节来说是件大事。国书是由国家主席签署,致驻在国国家元首,内容是任命我为驻南斯拉夫特命全权大使。递交国书时要念颂词,颂词一般文字不长,表示发展两国关系的愿望,并希望驻在国元首及政府给大使工作惠予支持和协助。这些程序完成之后,就是同元首谈话,谈话可长可短,一般视两国关系情况而定。如果两国关系好,谈话就长一些,如果两国关系一般或不好,谈话就简短。即使两国关系十分不睦,谈话一般也不涉及争议问题,双方不争论,保持递交国书的良好气氛。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递交国书了,对于这一活动,我已心里有数。事先要做些相应的准备。首先要把国书、颂词准备好,一定要亲自带上,不能忘记。

不过我记得,在我任吉尔吉斯大使时,就有一个国家的大使在向吉尔吉斯总统阿卡耶夫递交国书时忘了带国书,这位大使是一位诗人,没有外交经验。当他站在阿卡耶夫总统面前,要递交国书时,却发现自己忘了带来,随行人员也没有提醒他或替他带来,处境十分尴尬,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对阿卡耶夫说道:“总统先生,对不起,我忘了带国书。不过总统先生,你是认识我的,我是我国总统任命的驻吉尔吉斯大使,假不了,咱们之间还要那些公式化的东西干什么(这位大使是著名诗人,他同阿卡耶夫总统以前可能见过面)。”阿卡耶夫总统无可奈何地笑了,陪同的外长及礼宾司长也都笑了。这可以说是别开生面的国书和颂词吧。

其次是准备谈些什么,要做到心中有数。再者就是准备好服装。过去大使递交国书要穿燕尾服,打领结。现在大部分是穿深色西装,也可穿民族服装。过去,我国大使递交国书时穿中山装。

这天上午,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南斯拉夫礼宾司长早早地乘礼车来到我的官邸。他一边喝茶,一边讲述递交国书的一些细节。到了出发的时间,我同礼宾司长一起乘礼车,随行的参赞、武官乘使馆的车,一起来到总统府。

走进总统府院子大门,通往总统办公室的通道两侧排列着仪仗队,队容整齐、威严。通过仪仗队,来到总统府大厅门口,南斯拉夫总统府秘书长已在迎候。走进大厅,米洛舍维奇总统在外长约万诺维奇的陪同下已做好接受国书的准备。我在离总统约三米远的地方站定,开始念颂词。我身后是政务参赞、武官和商务参赞。念完颂词后,米洛舍维奇总统致答词,随后我双手呈上国书,同总统、外长和秘书长一一握手,然后我们在南斯拉夫国旗下照相。这些礼仪结束后,米洛舍维奇总统邀我进客厅谈话。

1998年6月8日,潘占林向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总统米洛舍维奇递交国书。

我对米洛舍维奇说:“我很荣幸就任中国南斯拉夫大使。中国同南斯拉夫有着传统的友好关系,两国人民之间存在着深厚的友谊。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铁托领导南斯拉夫游击队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沉重地打击了法西斯德国侵略军。中国在东方战线同日本侵略军进行了殊死的拼搏,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同南斯拉夫在捍卫国家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的斗争中互相支持,互相帮助。毛泽东主席盛赞铁托对南斯拉夫及国际共运的贡献,称铁托是块‘铁’。我来南斯拉夫就任大使的使命,就是推动两国友好合作关系的发展,增进中南两国人民的友谊。希望在我执行使命的过程中,能得到您的支持和帮助。”

米洛舍维奇一边听我的陈述,一边点燃一支烟,他也顺便递交给我一支。我过去抽过烟,后来戒掉了,但这次例外,我把烟接过来,米洛舍维奇为我点火。这烟很轻,我想,米洛舍维奇抽烟,是为了渲染谈话的气氛,不是烟瘾很重的嗜烟者。他说:“欢迎你来南斯拉夫任大使,你为发展两国关系及两国人民友谊的工作都会得到我和南斯拉夫政府以及南联盟各方面人士的支持、理解和帮助。”

递交国书后,潘占林与米洛舍维奇总统谈话

接着,他谈了南斯拉夫国内和国际形势。他说,美国和西方对南斯拉夫进行了十年的封锁和禁运,但南斯拉夫人民并不是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活不下去。南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比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强,南人民有充足的粮食、蔬菜和水果,不少家庭有外汇存款。在谈到科索沃局势时,他谴责科索沃阿族分类分子及他们制造的恐怖活动。阿族恐怖分子之所以这样猖獗,是因为得到外部势力的支持。他宣称,塞尔维亚武装警察从科索沃解放军那里缴获了大量武器,其中一部分是中国制造的。米洛舍维奇说:“我们知道,中国同科索沃分裂分子没有关系,这些武器是中国当年提供给南斯拉夫一个邻国的。”

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这是他接受国书时间较长的谈话。我感谢他的接见和友好谈话,起身告辞。他送我到门口和我握手告别。我上车回首看他,他依然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微笑,但我感到,他的微笑中带着几分苍凉。

未完待续~

图文来源 |《战火中的外交官:亲历北约炸馆和南联盟战火》

作者 | 潘占林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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